数学文化为本科生补充科学和人文“营养”
“就算拿不到学分,我也要选这门课。”——南开大学在全国“白手起家”开设的公共选修课——数学文化,不仅填补了数学教育的部分空白,还拥有了任何一门公共课所能得到的最高评价。
在今天的大学校园里,很多人将公共选修课视为食之乏味的“鸡肋”。教师开课为课时,学生选课为学分,数量不足、门槛不高、良莠不齐,这是一些课程不得不面对的尴尬。
而“数学文化”课,却在挑剔的南开师生中备受青睐:开课近6年来,选修这门课的南开学生已经遍布学校所有专业;每到选课时节,学生们争先恐后,仍有人连续几个学期都落选;有的学生说:“就算拿不到学分,我也要选这门课。”
一位退休的数学教授,曾经作为学院教学督导组成员去听课,归来后赞不绝口,以“用什么赞美的语言都不为过”形容自己的感受。
今天,这门课已经走出南开园,在全国都产生了影响,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现象。各地高校纷纷邀请课程负责人去交流经验,有的也仿效南开,陆续开出了相关课程。
数学教育重知识轻文化,不利于提高数学素养
今年61岁的首批国家级教学名师、南开大学教授顾沛是课程创始人和主讲者。他在工作中体会到,数学教育“重知识轻文化”的倾向十分明显。大多数学生对数学的思想、精神了解得很肤浅,对数学的宏观认识和总体把握较差。
正如半个多世纪以前,著名数学家柯朗在名著《数学是什么》的序言中写道:“今天,数学教育的传统地位陷入严重的危机。数学教学有时竟变成一种空洞的解题训练。”
其原因在于:基础数学教育在一定程度上成了解题教育,会做题、能考试的就是好学生。高等数学教育多半以讲授数学知识及其应用为主,对于数学在思想、精神及人文方面的一些内容,很少涉及。
目前,高校普遍开设了高等数学课。顾沛认为,这对提高学生的数学水平起到了积极的作用。但它一方面试图介绍大量基础的高等数学知识,一方面又受课时较少的限制,常常采取重结论不重证明、重计算不重推理、重知识不重思想的讲授方法。学生为了应付考试,也常以“类型题”的方式去学习、去复习,在数学素质的提高上收效甚微。特别是一些文科生只能照葫芦画瓢,勉强应付考试,谈不到真正的理解。
顾沛说:“一个人的学历教育中,一般要学13年的数学课程,只有语文课能与之相比。但许多人并未因为学时长就掌握了数学的精髓。很多人参加工作后,可能一个定理也用不到,数学白学了?不是,因为数学素养反而是让人终生受益的精华。”
“简单地说,数学素养就是把所学的数学知识都排除或忘掉后剩下的东西。第一是看问题的数学角度,第二是有条理的理性思维,第三是逻辑推理的能力和习惯,第四是合理地量化和简化、运筹帷幄的素质。”
顾沛提出了三个“不仅是”“也是”:数学不仅是一种重要的“工具”或“方法”,也是一种思维模式,即“数学方式的理性思维”;数学不仅是一门科学,也是一种文化,即“数学文化”;数学不仅是一些知识,也是一种素质,即“数学素质”。
数学教授说,这门公共选修课比专业课还难开
这位教学名师需要一门新课程,释放自己的这些想法。“数学文化”课却是无心插柳,甚至是“逼”出来的。
1999年,南开大学被教育部批准建立首批“大学生文化素质教育基地”,教务处陆续组织各院系开设文化素质教育方面的选修课。数学学院开出的公选课却曲高和寡,门庭冷落。选课人数不足,课程难以开课。
思来想去,作为主管教学的副院长,顾沛觉得自己有责任开一门数学公选课。这门课不能同全校高等数学必修课重合,而是要贯彻素质教育的思想。
数学文化是新生事物,开课难度可想而知。在全国,找不到系统开课的先例。在南开,没有教学大纲,更不用提教材。“第一轮授课可以说非常费劲,我找了几十本参考书。这个课名下包含的材料是相当广泛的,讲授的体系可以是很不相同的,对恰当的选材提出了较高的要求。”顾沛说。
听了“数学文化”课后,南开数学教学督导组组长刘光旭教授由衷感慨:“讲这门公共课,可比讲专业的数学分析还难。”陈吉象教授说:“要把很深的东西浅显讲出来,比一般的课程不知道难了多少倍。”
一般的数学课,是以数学知识为线索来组织材料。“数学文化”课则从数学问题、典故、方法、观点、思想五个角度切入。涉及的数学知识不浅不深,以讲清数学思想为准,使各专业的学生都能听懂,都有收获;开阔眼界,纵横兼顾,对于数学的历史、现状和未来,都有所介绍。
该课每一节都集中讲授一方面内容。每一节都从不同角度透视数学文化,整体又体现了数学文化的系统性。这种安排论点集中,论据充分,并且有血有肉,富于知识性、思想性和趣味性。其中穿插启发性的数学问题和典故。
文科生和理科生,都在这里重新认识数学
“数学文化”课,是一座贯穿素质教育的绝好桥梁,科学精神、人文精神与爱国精神在这里相遇。
作为一所在文理工商医科均有本科专业的综合名校,南开大学开的公共选修课,面向的是专业背景迥异的各年级学生。而与数学沾边的课程,向来让文科生望而生畏。
可是在“数学文化”课上,烦琐的数字和公式只是配角。他们发现,奇妙的数学是无处不在的。哲学系的学生在课上邂逅了熟悉的芝诺悖论,这个“阿基里斯追不上乌龟”的著名哲学问题,恰好体现了有限与无限的数学思想,尖锐地提出离散与连续的矛盾;艺术系的学生在这门数学课上领略黄金分割的和谐之美;政治系的学生,学着重新审视投票选举的合理性与代表的名额分配问题。历史系的学生直接地体会到,为什么说中国以《九章算术》为代表的机械化体系,恰好与欧几里德《几何原本》为代表的西方公理化演绎体系遥遥相对。
本世纪宣告破解的费马大定理、畅销书《达芬奇密码》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斐波那契数列、国际数学家大会与菲尔兹奖……,这些耳熟能详的热门词汇,都成了“数学文化”课的“道具”。它们的功能,是拉近学生与数学的距离,启发他们的数学素养。
启发式教学是这门课的特点。从第三周开始,教师列出几十道参考题目,学生可以自由选择感兴趣的数学问题,查阅文献,组织材料,陆续登台演讲,接受师生的“盘问”,在充满智慧的讨论中上课。
“有时候,正确答案并不需要。对问题的思考,本身就有助于提高。”顾沛说。
生物系学生胡旭对自己那次“满身大汗”的演讲记忆尤深。他曾长期泡在图书馆查阅资料,独立撰写讲稿。上课之前,他独自来到小树林,一遍又一遍对草木讲解三次方程求根公式的产生过程和奥妙。“正式上台讲演时,我的满身大汗及老师的认可,使得我对自己又重新审视了一次。
金融系学生孟婧,用最美的语言描述自己的收获:“‘数学文化’课向我展示了数学极富魅力的一面。不是以往数学课上的定理、公式、计算和题海,而是数学的思想、精神和方法。我第一次用美学的眼光来看待数学;第一次了解到数学在各个领域所发挥的重要作用;第一次走进数学史的长河,去追随数学家的足迹;第一次体会到数学中浓郁的人文主义精神;第一次知道曾深刻影响人类社会发展进程的三次数学危机,希尔伯特的23个问题等等。”
“不容易混学分”的课程,在学生中如此抢手
对学生而言,“数学文化”课,不是一门“好过”、“能拿高分”的课程。有同学认为,“数学文化”课要求很严格,“混学分”不容易。学生江筠选课后,曾有人“提醒”她:别选这样费时费力的课了!
“这门课确实需要下点功夫,但付出与收获是成正比的。这一学期十六次的课每分钟都是过得有价值的。”江筠由衷地赞美。
一名学生曾向老师承认,自己选修“数学文化”课“本来只是为了学分”,但是后来,不由自主地被这门课“迷住了”。
上完第一堂课后,化学系学生杨虹兴奋地对室友说:“即使这门课我过不了,我也要听,因为上完课我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。”
在课上做过报告的商学院学生阎应军说,这门课浅显易懂,亦透着哲学的光芒。“授之知识亦授之理性。”
物理系的徐乾说,这门课让他走出了数学等于“无休止的推算、纷繁复杂的公式加眼花缭乱的图象”这一思维定势。“‘数学文化’课是我上大学以来听到的最精彩的一门课。”
“我觉得学习这门课是非常值得的”,医学院的赵岩说:“‘数学文化’课激起了我思维的活力。”
新课也经得起同行的检验。由经验丰富的数学教授组成的教学督导组,每一名成员“突袭”旁听过这门课。胡龙桥教授深感“受教育,受启发”,特意到学生中收集意见:讲课思路清晰,重点难点清楚,教学方法灵活,师生互动良好,讲课语言精炼,严格要求学生,教学手段先进,教师板书工整。
有一年,顾沛应邀在北方一所高校的理学院做“数学文化”讲座。该院组织学生对当年所听过的讲座撰写体会,发现绝大多数学生写的都是“数学文化”,让校方十分吃惊。
自2001年春天“数学文化”在南开大学开课以来,好评如潮,场场爆满,在校园里的人气和口碑十分罕见。每一届学生都留下了精彩的评课意见:“这门课是我大学以来选得最正确的一门课”,“上数学文化课时气氛很轻松,大家很高兴,学不是任务,而成了乐趣”,“我怀着极大的兴趣甚至是有些激动的心情听完每一堂课”,“这门课数学知识难度适当,选例精当,授课形式灵活生动。尤其是论文写作与演讲,做了以后,让人很有成就感!”
九轮过后,选修过“数学文化”课的900余名南开学生,来自全校近70个本科专业,包括不少数学专业的学生。因名额所限,有的学生选不上而改为“蹭课”,例子屡见不鲜。
当年“数学文化”课的学生,如今也成了先生
“南开大学的‘数学文化’课及其中的素质教育”,不仅获得了学校教学成果一等奖,还是国家级教学成果二等奖“文科数学教学改革的研究与实践”的主要内容。顾沛的“数学文化”讲义,已经教育部审定立项为“‘十一五’国家级规划教材”。
经过不断摸索,“数学文化”课形成了一支老中青结合的7人课程组,其中有4位教授。为一门公选课组建阵容如此整齐的课程组,这在南开极为罕见。
负责课程的顾沛,应邀到全国几十所高校讲课,交流经验。这门课的学生代毅和宋敏,受邀到天津高校数学文化展示月上做报告。非数学类专业的南开学生,今年秋天还设立了“数学之美”学术论坛。数学文化,正方兴未艾。
从南开出发,实践素质教育的“数学文化”课,种子播撒全国各地,很多院校到南开取经。大量教师来信来电,索取有关材料,探讨教学问题。
学生选择一所学校,不是简单选择了一个专业的一群教师,而是选择了这所学校所有专业的全体教师——南开大学日语教授王健宜曾经向校方建议加强公共课建设。“一流的公共选修课是一流大学的标志之一。”
学校教务处处长沈亚平说,相对单科性院校而言,综合大学的一大优势便是丰富的公共课资源。2005年,南开大学在全校教学工作会议上提出,鼓励教授、副教授开设公共选修课。
学校还努力完善激励机制,激发教师对公选课的热情。如设立公共选修课程教学专项经费,按人文艺术、社会科学、自然科学、体育与心理健康分类,强化课程建设、分类和管理。
“‘数学文化’课无疑是具有独特魅力的一门公选课。”这是南开数学试点班1998级学生张伦在四年级时写下的评课意见。作为第二批听众,他曾在课上小心翼翼地当众演讲。
巧合的是,当年的本科生,如今的数学博士,又站上了南开“数学文化”课的讲台,以课程组最年轻教师的身份,与新的学生分享古老数学历久弥新的魅力。
“第一次听课是出于好奇,我忘不了听后的那份震惊与感动。作为一个数学专业的学生,我从来没有想过还能有这样一门数学课。”张伦认为,这门对自己影响颇深的课程,能改变人们的一些固有印象,譬如数学家都是解题的怪客。
一门数学课,影响多少人?“为数学文化的普及尽绵薄之力”,是这个年轻人走上讲台的初衷。